🛏️ICU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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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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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 8, 2025
睁眼时先看见了窗台上的窗帘,跟病房里是一样的,但我肯定不在病房里。通常情况下我应该在手术室的复苏室,由麻醉师守着确认情况。我听见两个人讨论我的情况,说这会儿还没醒,今晚肯定是没戏了。我在想是不是拖延了他们下班/交班的时间。后来在他们的衣服上瞄见写着ICU,这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第一次注意到钟的时候上面显示着两点多,我在算我早上九点多(周四)进的手术室,这么晚了才在ICU醒过来,妈妈他们知道我的消息吗,听见我在ICU该多担心啊。
后来他们开始讨论我是不是醒了,有个女生说我虽然醒了,但是自主呼吸一口都没有,全部靠呼吸机。听到自己一口气都不吸的时候我也无法作出任何动作,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是那样躺着。这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喉咙里插着管子,嘴大张着,如果去感觉会发现一大块东西抵着上颚,一旦刻意感受就会反胃想呕,所以只能保持张大嘴无视呼吸机的状态。我也听到周围的人叫我不要扯管子,后来我又听见人跟我说听话的话就把我手上的束缚带取了。其实我完全没想过要扯,手上的束缚带存在感也并不明显,因为我几乎没有力气动弹。后来再醒来有呼吸了,我努力大口一点吸气,想要早一点拜托呼吸机。也不知道几点,他们把束缚带取掉了,再后来取掉了呼吸机的管子,整个过程很迅速,喉头的不适在一瞬间就结束了。
我的整个口腔里的黏膜都是破的,上颚之前嵌着呼吸机的地方有一个小疤,牙龈也是肿的,明显比牙齿高出一小截,牙齿上粘糊糊的,大概率混着血什么的。手术是经鼻做的,鼻腔里塞着止血纱布什么的,鼻子完全不通气,呼吸全部靠嘴,一直张着嘴导致口腔一直都干着,也不利于任何被破坏黏膜的恢复。加上我的血氧饱和不够高,一直在吸氧,护士把氧气管放在我的嘴里,口腔里更是一点水分都没有。
护士们说要把我的床摇起来一点,我很惊慌,因为我的伤口需要平躺休养,竖立起来的体位会让伤口受压,有脑脊液漏的风险。但我当时没办法出声,我花了很大的力气用气音阻止护士,重复我的伤口需要平躺。这引发了他们的讨论,拿不准我是否需要平躺,稍稍把我的头部抬高了一些。
有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床旁没有人,但我开始感觉到反酸,我知道我要吐了。上一次手术后我没有严格听从麻醉师的要求,在麻药完全褪掉之前,忍不住喝了一小口水,然后就吐了。但是这一次我完全没有喝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吐,但我只能做好准备,把头侧向一边,知道我的头发也要遭殃了,然后就吐了。 我感觉没有吐很多。后来护士们进来看见我吐了,说“都喷到这边了”,我才意识到应该是脑压太高引发的呕吐,他们说你都吐了,必须要把头抬高一些了,于是又把我的床头摇高了一些。女生护士说不是一定要躺得低,只要不侧躺就行。
期间男护士说我发烧,给我的两边腋下和腿之间各夹了一个冰袋,我根本来不及感觉冰袋有多冰又睡过去了。
在观察病房时,看钟时,我注意到我的眼睛不对,我意识到手术影响到了我的视野,我试着轮流睁开一边的眼睛确认两只眼睛各自的状态,发现两只眼睛都各有一半看不见东西,像是两边各拉上了一面窗帘,界限之外就是一片肉色。我跟护士说我眼睛两遍看不见,他说“偏盲”。
这些大概都是发生在ICU第一晚的事。
在ICU里医生也是要来查房的,第二天(周五)早晨我看见我的主刀医生,很着急地跟他说我的眼睛两侧看不见,偏盲,他说这个他们有信心能恢复。他们更关心的是我的感染情况,安排了我下午做腰穿。我问他我妈妈好不好,他说好。
有护士来跟我说等下你妈妈回来看你,我听见了,然后又睡过去了。再来就是听见有人叫我的大名,说你妈妈来了。我睁眼看见妈妈站在床边,穿着全套的一次性卫生服,带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眼睛,她立马开始哽咽。我用气音跟她说不要哭,我怕我哭。妈妈答应我,问我有没有别的要说的。我说没有。然后妈妈就走了。整个过程可能不到一分钟,我又睡了。
下午医生来给我做腰穿,取脑脊液,他们把我掰成向左侧躺的样子,然后让我把腿屈起来,尽量抱在胸前,这样尽量利于脊柱间的缝隙尽量张大,方便穿刺。我听见给我穿刺的医生一边操作,一边给周围的人讲解带教,但她穿得不是很顺利,后来自嘲自己“师姐也没穿出来”。不知道最后是谁成功的。整个过程不算很痛,只是有点酸。我更担心的是我侧躺的时间太长了,伤口有可能崩掉。之前听说过腰穿要躺四天,当时不觉得是什么大困难,反正我基本没什么力气动。
当天晚上两点多我醒来就不太睡得着了,每次睡过去再睁眼看钟就是十多分钟。我开始思考这两晚我爸妈都睡在哪里,是回家了还是在医院附近找了个住处还是守在医院里。我也开始觉得我是不是可以转出ICU了。从这个时间我开始仔细观察ICU,掌握周围的情况,和照顾我的护士互动,只是我仍然没什么力气说话。有一件好笑/荒谬的事是三四点的时候夜班的小组长进来问我年终奖拿了多少钱。他还告诉我这边新院区的条件比较好,ICU里大多都是单间,老院区里甚至有八人间。我的确感受到了intense care,护士分三班轮值,前夜和后夜的两个男护士我有点分不清楚(都只露出眼睛,都戴着眼镜),白班是一个姓屈的女护士,最后转回普通病房也是她送我去的。我记得前夜的男护士说我醒着,很难得在ICU见到醒着的病人。我后来问他我i为什么会在ICU,他说因为我的手术比较大(但这个答案对我来说不够明晰)。他还给我刷了牙,我当时问他泡沫要吐出去还是吞下去,他说会直接吸走,然后给我使用了连接着吸管的牙刷,一边刷一边吸,我当时很想要刷牙,因为口腔里太脏了,但别人刷牙刷就像隔靴搔痒。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器具有些高级,向护士表达了对这个牙刷的赞赏,他说以前用棉签还刷得干净些。女护士给我订了白粥,我其实很想吃,但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后来再想吃的时候他们已经把白粥扔了,早饭她又给我订了蒸蛋,但我觉得吃起来很恶心,吃了两口就不愿意吃了。我找他们基本都是想要喝水,最开始男护士把纸杯折在我嘴边倒进我嘴里,后来女护士拿空针管吸给我喝,我每次喝三管、四管,其实还想继续,但又觉得有点麻烦别人。这些水量对于口腔一直干燥的我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另外我经常提出的一个要求是擦鼻涕,因为鼻腔里时不时会流出渗液,护士就会用时间你帮我擦掉,等到我清醒一些的时候他把湿巾和纸巾放在了我的枕边说我可以自己擦,我的身体能够进行一些小幅的调动了,挪挪屁股,抬抬脚,我都担心自己动得太多把尿管掉出来了。好不容易时间来到周六早上,女护士来接班,我问她我做完腰穿是不是要躺四天,她很惊讶,说四小时就可以了。于是我动得更没有负担了。她跟我说看我情况可以转出去了,看医生查房的意见。我一面开心,一面问她遇上周六会不会不办转出,她说不会。我也问她ICU会不会跟家属通报我的情况,她说他们每天早上会跟家属打电话告知患者情况。
等到上午医生来查房,他们说前一天的脑脊液化验出来有核细胞偏高,也许有一点感染,但也不一定。我打起精神问他我可以转回普通病房了吗,他说可以。我抱拳表示感谢。心里很激动。
中午女护士帮我订了稀饭和一些小菜,我吃着小菜仍然只觉得恶心,就喝了一些白粥,我还试图自己吃,但是的确太累了,办不到,还是请护士喂我的。我发现ICU的护士也会午休,等到两点左右,他们“倾巢而出”回到自己看顾的病床。下午等到转出手续办好,还是这位女护士帮我把我的东西收好,充了一袋氧气,跟着来接我的床一直到了普通病房做交接。离开ICU之前我跟她确认了她的姓氏以及跟她搭班的两位,再次表达我的感谢。人在脆弱微末之时接收到帮助,提出的需求都得到肯定的应答会更加感激。一出ICU我就看见妈妈啦,然后妈妈跟着一起坐电梯到神外的楼层,就看到了小园和爸爸。我鼓足气息,要小园给我点一杯葡萄绿茶,一杯西瓜丸茶。这是我在ICU里早就盘算好的。之前两回手术后的盼头都是一杯西瓜丸茶。(夜里小组长给我倒过一次水,他说你这会儿喝点冷水恐怕更觉得解渴吧,我同意。他给我接来之后还说,这会儿要是喝个冰可乐才爽吧。)
还有几件事:
大概是周五早晨,有几个工人来帮我翻身,有三个人站在我床的左边,靠我头近的两位是女的,还有个男的站的我脚那边,我睁眼的时候那个男的把我下身的被单揭开了(从手术室出来我是什么都没穿的状态),我听见护士连忙制止他说不用,他又盖了起来。我觉得,他是故意的,I just knew it,我当时有些生气,但是不够力气骂他就算了。
女护士有次跟她的同伴来给我调什么,一人站一边,在我头上方交谈,吐槽她们的同事,负责我的那位护士教那位同伴也要支棱起来,人都是欺软怕硬,然后她举例自己在遭到那位讨厌同事言语攻击时明确反击,我听了之后在她们之间举起了我的大拇指。女护士吓了一跳笑说你醒着啊,然后问我知道她们在说谁吗,我摇头,她还告诉我是一位高年资的护士,哈哈。
周六凌晨,就是我变得清醒的那个夜晚,我偶尔想要叫护士给我喂水,但我叫不出声,床头也没有呼叫装置,好不容易遇到清洁大姐来做卫生,我努力敲床引起她的注意然后请她帮我叫护士。她叫我“赶紧睡觉”!无语!
就写到这儿吧,差不多就是这些,我在ICU里醒醒睡睡的一些记忆片段合集。